広田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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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黄】楼外楼

Beta君:

1.


这个镇上有三大无人不知不晓的招牌。


总督巡抚的小儿子。


桂香楼的西湖鱼。


东街的楼外楼。


 


楼外楼是家红楼,老板娘是两位绝对称得上美貌的女子。


两位美貌的老板娘一位负责拉客,一位负责管账。


姑娘们一共九十八位,加上这两位老板娘,恰好一百位。


 


楼外楼有个规矩,姑娘们挨个排了个序,要想点进哪位姑娘的房,就得喝完之前的酒。


比如点上第十位姑娘,就得喝十大碗酒,点上第二十位姑娘,就得喝二十碗酒。以此类推。


在最高位的当然是两位老板娘,曾经来过不少想要一亲芳泽的人,喝到过最高的也还摸不到老板娘的边角。


 


当然,总督巡抚的小儿子是个例外。


她喝到过一位老板娘的酒,负责接客的老板娘可得罪不起这位小爷。


“只要你能喝过我的酒,那就可以给你开例外,让你喝到婷婷那里去。”唐安琪摇着她的扇子,笑得眯了眼,像极了一只勾魂的猫。


小少爷嘟着嘴眼里闪着光,拍着巴掌冲唐安琪叫,“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艺彤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唐安琪的房里,她从床上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搂了搂胸前换好的衣裳。


唐安琪坐在她面前的小桌边,摇摇扇子端起茶。


“放心,我可没动你。”


李艺彤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眼前就被唐安琪推了碗茶过来。


“不喝不喝!”李小少爷摆摆手,略显嫌弃,低头去拉扯自己身上被换上的女装。


“婷婷给你泡的。”唐安琪的声音悠悠转转,李艺彤眼睛一下直了,赶紧把茶捧过来。


青瓷杯沿没顾得上烫,一口下去,疼得李艺彤龇牙咧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唐老板饶是正经的教训她。


 


2.


东街有家楼外楼。


镇上无人不知不晓,开这红楼的是两位老板娘。楼外楼开得正大光明,却无人敢来查封。


“听说……是跟当今太子爷扯上关系的呢。”


“不会吧,背景这么硬?”


“不对啊,我不是听说……这两位老板娘都是喜欢女孩子的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


“上次我送茶去唐老板卧室……黄老板正好也在就……”


“不会她们俩……”


楼里的姑娘们下午闲着在跳花鼓戏,偶尔聚起来聊两句,唐老板拿着扇子一人赏她们一记敲打。


“乱说什么呢。”


黄婷婷站在柜台后面,抬眼看了看唐老板教训她们。


“我怎么会和婷婷在一起呢!”唐安琪蹙着眉,“那个小直男!”


黄婷婷低下头,默默在账本上扣下她一笔钱。


 


黄婷婷是个小直男。


因为楼外楼开了那么久以来,姑娘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位站在楼外楼顶尖的黄老板接过客。


没见她接过男人,更没见过她接过女人。


“因为没有人喝得到我这里来啊。”黄婷婷一边打着算盘一边陪她们胡扯,“这是楼外楼的规矩。”


“不知道黄老板技术……”


“噢!婷婷技术一流!”唐老板笑得眉眼弯起来,冲小姑娘们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然后工资就又被扣了一半。


 


黄婷婷是个小直男。


这样的话整个楼外楼也只有唐老板才敢说。


当然,这样说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工资被记在黄婷婷的小本本上,扣得一分不剩。


但是唐安琪还是乐此不彼。


“诶哟~钱扣完了也只有婷婷你养我了啊~”


“谁要养你。”


“不要这么绝情~”


 


即使唐老板的钱被扣得一干二净,她也还是安心的呆在楼外楼,摇着扇子,像极了一只勾魂的猫,整天调戏黄老板。


“两个老板娘果然在一起……”姑娘们齐声同意。


 


3.


经常来楼外楼的常客是总督巡抚的小儿子。


小少爷经常一大早就来了,摇着扇子撒着欢从轿上下来,然后一路叫着婷婷桑就踩进了楼外楼的门槛。


“婷婷桑!”小少爷冲进柜台,周围的姑娘一向见怪不怪,背后的黄婷婷只是拨着算盘眼皮子都没抬。


“今天又准备来这里喝多少呢?”


“当然是!喝到婷婷桑那里啦!”小少爷两只眼睛放着光,嘴里说的不知道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黄婷婷哎了一声,摆摆手,底下的姑娘们就乐得笑着去给这位公子爷摆酒。


起初黄婷婷还会跟唐安琪劝说,这么放任这个小少爷来这里喝酒真的好吗?


毕竟是总督巡抚的小儿子,来这里喝花酒,总督巡抚大人要是找上了门,多少银子都不够赔的。


“你怎么就担心银子银子。”唐安琪拿自己的扇底去敲那个小直男,“银子是你需要担心的吗?”


黄婷婷揉着脑袋看那个小少爷一杯一杯的喝,心里想的哪里是什么银子。


结果帐也无心算了,眼神游离在围起来的桌子旁边,唐老板摆着扇子笑得直高兴。


那当然,喝酒算银子呀!


 


这次的小少爷不知道喝到了几杯,姑娘们也不用数,反正永远抬着的也是去唐老板的房里。


喝醉了的小少爷头襟被取下来,披散而出的是及肩的长发,唐安琪帮李艺彤掖了掖被子,黄婷婷就正好从屋外进来。


端着刚沏好的热茶。


“还在睡?”


“嗯。”唐安琪从床边起身,“这次多给她下了剂量,没喝几杯就倒了,也没有什么酒精副作用。”


“谢了。”


“谢什么。”唐安琪出门前帮着带好门,“赚的是我的银子。”


 


4.


总去楼外楼的总督巡抚的小儿子是个女子。


这个消息在镇上其实也不能够算作是秘密。


当时的楼外楼刚开张不久,楼里楼外气氛欢畅,门外停了个气派的大轿子。唐安琪是初来这个镇,黄婷婷是本地的,她看了看,跟唐安琪说,这是总督巡抚的轿。


诶哟大生意!


唐安琪放下手里的酒碗就迎了上去。


结果迎下来的不是总督巡抚,而是总督巡抚的小儿子。


 


之所以叫小少爷,是因为李艺彤将头发束了起来,身着男装,一举一足皆为男性的举措。


唐安琪打量了叉着腰一副骄傲表情的人好半天,这才嗤了一声去打发她。


“对不起,我们这儿不接待小孩子。”


李艺彤放了个金锭上桌。“请问这里,喝多少酒才能够进老板娘的房?”


我们什么大世面没见过的唐老板怎么会被这点小伎俩唬住,开什么玩笑?一来就指定要老娘?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唐老板一拂袖就把金锭给抹没了,然后笑着直给这位小少爷打扇。


“诶哟,这位……小爷,一来就点名要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黄婷婷还在后台拨算盘,听着作恶的声音才抬了头。正好撞上那位小少爷惊恐地摆摆手,然后指着自己,“我想要的是她呀。”


黄婷婷给了她一个白眼。


 


楼外楼的规矩,要想点进哪位姑娘的房,就得喝完之前的酒。


黄婷婷排位在一百的顶点,大晚上的,楼外楼摆满了一百只酒杯,小少爷摩拳擦掌的,一杯接着就是一杯的下肚。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最高纪录就是十七杯。


排号十七的龚诗淇瞪着眼睛问黄老板,“怎么办妈妈?算我的?”


黄婷婷的算盘拨得直响,“总督巡抚的小儿子也敢动?送回安琪房里吧。”


“喔。”龚诗淇有些失望的应着,难得长得还挺俊。


总督巡抚的小儿子嘴里迷糊不清的嘟囔。


 


“婷婷桑……”


 


“什么?”龚诗淇扶住她没有听见,“真沉。”


 


5.


唐安琪是外乡来的,黄婷婷是镇上本地人。


以前的镇上的总督巡抚还不是这位李大官人,当时的李府还和黄府只隔过一条巷道。


每天巷道里传出来的就是,“婷婷桑,婷婷桑出来玩呀~”


 


隔壁的丫头叫李艺彤,黄婷婷从父母嘴里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家里底子又好,活泼有礼貌,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是吗?


黄婷婷瞅了一眼在树下不停绕着练字的自己打转的好孩子。


 


“我叫李艺彤!”对方说着,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哦。”黄婷婷低头继续写字。


“你叫什么名字?”李艺彤继续围着她打转。


黄婷婷当时没有理她。夏天有树上的蝉和风就够吵了,黄婷婷在自己的认知里多加了一条吵杂的因素,李艺彤。


 


“我跟你说,对面那边的山头上的果子可好吃了,我带你去摘吧。”


“西湖那边的荷花开了,一起去看嘛?”


“隔壁的书堂子里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长得像个猴哈哈哈哈,我带你去听吧。”


 


“好吵。”最后放下笔的黄婷婷如实抱怨道。


“喔……”李艺彤瘪着嘴不做了声,院里也没多准备其他的凳子,她就跪在地上委屈得双手撑着头去看黄婷婷。


黄婷婷拿起笔蘸着旁边的墨继续说,“要是等我写完了这篇字你都没吵我,那我就同意跟你玩。”


然后就看见了对方拼命点头,甚至可能还有甩起来的尾巴。


黄婷婷有些想笑,忍住了。


 


“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李艺彤小小声地说,生怕打扰了黄婷婷。


“嗯?”


“你叫什么名字……”


黄婷婷抬起头对上了那个人的眼,透着蓝,也许还有日晖和星辰。


然后她笑着张张口。


 


“黄婷婷。”


 


6.


当时镇上来过一个东洋先生,大家稀奇得不行。


小孩子稀奇得不行。


李艺彤和黄婷婷稀奇得不行。


“他说话我们都听不懂。”李艺彤摆摆袖子,跟着黄婷婷趴栏杆外面听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


黄婷婷白了她一眼,却又无法反驳。


但她对于自己无法理解,又新奇的文化实在感兴趣。


李艺彤拉拉她的手,学着那个东洋先生老在人名后面加上的那个语气词来叫她。


“婷婷桑。”


“嗯?”


“婷婷桑~嘿,这下叫得真顺口。”李艺彤对这个新称呼很是满意。


“这样会不会觉得跟东洋有一些联系了?”


“傻不傻……”黄婷婷腾红了脸,从墙外的栏杆上跳下来拍拍自己手上的灰。


“婷婷桑婷婷桑~”学到新词的李艺彤绕在她旁边直叫。


“别叫了。”黄婷婷说。


 


结果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一句“别叫了”,却让对方一直叫到了现在。


 


“婷婷桑婷婷桑!”醒了酒的小少爷从楼上咚咚咚的下来,楼外楼十层高,她就从十层顶上一直叫到了十层下面。


底楼的姑娘们捂着嘴轻轻笑,黄老板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脸。


“醒了?”她只是这样不温不淡地问了一句。


 


楼外楼的账目有多少就连唐老板也不清楚,反正又不是她管,她就只负责摇摇扇子喝喝水,揽揽客人撅撅嘴。


所以对于黄婷婷一天到晚呆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她是没有概念的。


李艺彤跑下去,头襟在她睡觉的时候黄婷婷帮她散开了。长发披散下来,没有了一副小少爷的英气,反而瞪着个大眼睛,扒拉在柜台边,脸颊圆圆鼓鼓的,甚是可爱。


黄婷婷抿了唇,继续低头拨算盘。


 


7.


小的时候李艺彤也曾这样看过她。


黄婷婷家的院儿可大,她喜欢在院儿里的树荫下练字。


宣纸铺开,四角用洗净的鹅卵石按住,研好的墨香散在院里,年幼的黄婷婷就提起笔一字一画的写。


院里的石桌不高,为了照顾小婷婷而特地找人搭的。就连桌角也被磨成了圆弧型,做什么也不能伤到这家的宝贝千金。


所以这家的宝贝千金在练字,另一家的宝贝也蹲在旁边,扒在桌沿上,看她练字。


 


“婷婷桑,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我的名字。”


“呜哇——真厉害。”李艺彤撅着小嘴,“我回去也要问爹爹学写字!”


“喔?写什么?”


“你的名字!”


黄婷婷脸一红,手抖得最后的“婷”字向上勾的一笔一歪,很生气。


“你写你自己名字去啊,你写我的名字干嘛!”


“咦?不行吗?”


李艺彤把自己的小下巴搁在院台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黄婷婷脸红了一阵,发现对方大抵是真的没有发现,这才拉拉她。


“你过来。”


“嗯?”


李艺彤被黄婷婷拉着坐到旁边,刚握过的笔还带着余温,黄婷婷的手掌包裹住李艺彤的手,两人的身子挨得紧密。


笔尖被带去再蘸了蘸墨,李艺彤偏过头去,黄婷婷的侧脸几乎要与她相挨。对方的脸红彤彤的,眼睫毛闪扑扑的,小时候的李艺彤不太会说话,只是把这些所有的东西都归集为了好看。


 


黄婷婷,好看!


 


好看的黄婷婷小小的手掌带着李艺彤小小的手,李艺彤没使劲,任由手腕被带着走。


一笔一划,尽管写得并不流畅和好看,但终究在纸上留下的还是黄婷婷的名字。


“你啊,别让你爹教你写我的名字。”黄婷婷小声地吸了口鼻子,脸没有转过来,“你爹要是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学写字,非得打烂你的屁股。”


“不会的不会的。”李艺彤在黄婷婷怀里有些急促的扭动起来,“我爹爹可疼我了!我要学写字,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夏日的风有些燥得热,李艺彤埋了头。


“不过还是不要了……”


“嗯?”


“我还是想让婷婷桑教我写字……”


 


满院混着夏末的风飘来的有落叶,有墨香,还有黄婷婷柔软的声音。


“那你要是每天下午都来找我,我就教你。”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唔……刚才……婷婷桑的名字怎么写来着?”李艺彤挠挠头,“我光顾着看婷婷桑去……给忘了……”


黄婷婷故意瘪瘪嘴,重新抓起她的手。


“我再教你一遍。”


“好。”


 


8.


楼外楼是家红楼,下午的时候鲜少有生意。


大多是姑娘们自娱自乐,玩玩游戏,给自己唱唱小曲。


或者跟总督巡抚的小少爷玩玩游戏,听她唱唱小曲。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姑娘们把李艺彤围在中间,甩着花手绢冲她鼓掌。李艺彤干咳了两声,有人给她端了杯茶过去,她清清嗓,继续唱。


小少爷的声音唱起腔来清秀婉转,黄婷婷偶尔会赏脸抬头看看她。


李艺彤在楼外楼里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一来是因为虽然每天都在楼里喝酒,但这跟其他姑娘们并没有什么大联系。不管她是喝了一杯还是十杯,反正最后送去的都是唐老板的房里。


二来是因为这位小少爷的脸蛋生得实在俊俏,不管是扮男相还是女相,看过去的人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况且再加上李艺彤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一度导致祠堂那边的说书先生都没有了生意,客人们全部都跑来了红楼听说书。


这也真是好笑极了。


 


也有过几次待李艺彤喝醉了,姑娘们想把她带回自己房里的。


唐老板摆着扇子来赶人,“走走走,总督巡抚的小儿子也想上,不想活啦?”


不服气的姑娘们嘟着唇指指唐安琪,“唐老板每次都这样说,最后结果不会是……私吞……”


“扣你们工钱。”


黄老板的算盘声一打响,姑娘们一下就笑着哄然而散。


唐安琪扭着身子蹭到黄婷婷面前,“我就知道阿黄心疼我。”


“谁心疼你了。”


“喔?那难不成还在心疼躺我屋里的小少爷?”唐安琪拿着扇子去杵她,结果这把我们黄老板憋红了脸,拿手把她赶紧推开,气得蹬蹬蹬上了楼。


唐老板调戏够了那个小直男,就心满意足的倚在柜台迷了眼。


“房间里有迷香,黄老板请自便~”


“……”


黄老板当然上的是唐安琪的屋,不过迷香可用不着,她走去李艺彤的床边坐了一会儿,转身去拿茶壶泡醒酒的好茶。


 


李艺彤每次都扮着男装来,束着发,披着男衫。


喝完酒,被扶回楼上以后,黄婷婷就亲自过去,为她解开头襟,换上备好的新女衫。


楼外楼没有规定不允许女性入内。


所以不用这样的。


黄婷婷任由喝醉了的人靠在自己肩头,她绕过李艺彤的脖颈,为她轻轻梳理解开的长发。


 


“婷婷桑。”那个人小声的嘟囔。


“嗯。”


 


所以你不用这样的。


 


9.


那年镇上的总督巡抚当李大官人上任的时候,黄家举家要迁去了南方,任当地另一方的官府要员。


镇里来了好几辆大马车,大人们都在府里府外忙碌,招待客人,收拾行李。


李家的小少爷也来了,背着手,脸上脏兮兮的,耷拉着脑袋,偷偷往黄家府里望。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李艺彤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黄婷婷瘪瘪嘴,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李艺彤从地上拉起来。


“婷婷桑……”


“嗯。”


你的名字哽在喉咙里,说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很难过。


小的时候表达出来的感情就只有用表情,李艺彤瘪瘪嘴。


“别哭。”黄婷婷抢先开了口。


李艺彤赶紧就把鼻涕眼泪哧溜吸回去,“没有!”


黄婷婷扑哧一声就笑了,李艺彤红着脸胡乱抹了把脸。


“你去干嘛了?弄那么脏?”


“喔。对了!”


李艺彤想去拉黄婷婷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太脏了。皱着眉头想拍一拍,黄婷婷就主动握住了她。


李艺彤一愣,拉起她就往自己的院儿里跑。


跑过前门,越过后院,井边有一块泥巴地,用小树枝歪歪扭扭地插着围了一圈,里面混着泥,堆了个似像不像的方块块。


黄婷婷喘得笑都笑不过来。


“别笑呀!”李艺彤急了,“快快快,你都快走了,快说要嫁给我!”


“什么?!”


 


黄婷婷把脸转过来,笑容还僵在脸上,李艺彤拍着自己的脏手指了指那个泥巴块块。


“我爹爹说,有房子就可以娶人了呀!婷婷桑你嫁我!嫁到我家!就可以不用走了!”


那个泥巴块块真的有点丑。


黄婷婷鼻子一酸,差点跟着把眼泪挤出来。


李艺彤更急了,吓得赶紧拿自己的手去给她擦擦,糊着脏手也不在意了,擦得黄婷婷也满脸灰。


你想娶我?


黄婷婷是想这样问的,但开口的是黄婷婷的爹。


站在她身后,对着李艺彤就说,“艺彤别闹,你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能娶我们家姑娘呢。


 


为什么不可以?


李艺彤眨巴着眼睛,黄婷婷被爹爹抱起来就往外面走。


“马车准备好了,要出发了。”


黄婷婷伏在自己爹的背上,看李艺彤愣在原地。


直到自己都跨出了半边大门,那个身影才赶紧追上来。


跌跌撞撞,用尽全力。


 


“婷婷桑!我想娶你啊——!”李艺彤带着哭腔在后面喊,“嫁给我好不好——!”


 


别走啊,我想娶你。


我家有大房子,也有好多好吃的。


我把我藏起来的玩具都给你,糖葫芦也给你。


要是想听东洋先生聊天我就带你去听,再无聊也不会抱怨了。


真的,我保证。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


你能不能嫁给我。


 


10.


山外青山楼外楼,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


苍茫的风雨何处游,让长江之水天际流。


 


11.


唐老板在楼下摇着扇子唱。


“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唐老板坐在黄婷婷身边扇扇子,“你的账目本大半天没翻过页了。”


“要你管。”


被戳穿的黄老板噎了一阵,赌气似的一连翻了好几页。唐老板在旁边笑得眼睛靥成一条线,没趣。黄老板干脆放了算盘,光明正大的去看那边的李艺彤。


小少爷在跟她们讲笑话,坐在桌上,端着酒张牙舞爪。


“若是在意的话,干嘛不直接说出来。”


“有些事情说穿了有意思吗。”


“没意思你跟我回这边来开楼外楼?”


黄婷婷转过脸去,和唐安琪对视。


唐安琪把挡住脸的扇子拿下来,“有些事情你不说穿,那就永远没意思。”


 


唐安琪和黄婷婷在另一个镇上认识。


在黄婷婷搬家后的那个镇上认识。


当时的唐安琪要走,黄婷婷跟着坐到了马车上去。


“姑奶奶,我是去开红楼,不是去旅游。”


“我知道啊。”黄婷婷说。


“你跟你爹说好了?”


“没有。”


唐安琪叹了口气,黄婷婷裹着大红色毛质的坎肩,什么行李也未带,只身坐在她的马车上。


明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的事情。


唐安琪瞅了一眼现在坐在旁边只是呆着看李艺彤的黄婷婷。


两个人都收敛起了年少时的冲动,一个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违抗了家里丢下了一切只身重新回到了这个小镇,一个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学上了三十六般花样,只在知道对方回来之后束起了男装。


两个都忒傻了。


 


就像是投入湖里的小石籽,重新改变动向在湖面泛起涟漪后,却又悄然回归了平静。


“你甘心吗。”


“没有什么甘不甘心的。”


 


“我想要再见到她,我想回答她当年的问题,她长大了,即使是男装扮相也依旧是个姑娘。”


“我可以不管我的爹爹,但是我不能不管她的家人。”


“正是因为爱着,所以才会有顾虑的啊。”


 


唐安琪拿扇子去碰碰黄婷婷。


黄婷婷正在胡乱擦滴在账本上的两滴眼泪,拿手想把对方打开,自己的手腕却被人捉住。


她抬了头。


李艺彤涨红了脸,收起了她平时高昂婉转的语调。


 


“婷婷桑。”


 


12.


东街有家楼外楼,镇上无人不知不晓。


虽然每晚楼外楼的门槛都从来不缺人气,但今晚却是清场闭了门。


一楼的大桌子拿来被重新铺过了红毯,十层楼的姑娘们全都冒了头出来,一些挤在下面,一些就在楼上倚着栏杆望。


望楼下铺满了整整百个酒碗,长桌至少十人宽,李艺彤站在那头,黄婷婷坐在这头。


百人酒是许久没摆了,平常的客人都是喝一碗再倒一碗,摆上个百人酒,喝不完再倒回去,那酒就变了味。


唐安琪把黄婷婷手里的账本和算盘都扔掉,一屁股坐在桌上打着扇看着李艺彤。


“我的小少爷,今天我们可谁都没劝你,喝砸了总督巡抚大人找上门来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李艺彤的头发被重新束了上去,她舔舔唇,少有的没开口。


黄婷婷也没开口,唐安琪在旁边掐了她一把。


 


“喝吧。”


 


楼外楼的规矩,要想点进哪位姑娘的房,就得喝完之前的酒。


从来没有人喝到过黄婷婷的头上来,没人见她接过男人,更没人见她接过女人。


李艺彤把袖子往上捋,端起一杯就是一杯。


姑娘们助兴最厉害,大家摇着手里的花手绢,嘴里喊着的七七八八都是下酒的好话。


黄婷婷蹙了蹙眉,李艺彤手里的酒碗一碗轮着一碗递,她慢慢喝,仰着头,酒咕噜咕噜地从她喉头滑过。


她仰起脖颈,就能清晰地看见她吞咽时喉管的微颤。


李艺彤酒量不行,从她刚开始来楼外楼的时候黄婷婷就知道了。


虽然每次都拜托了唐老板帮她在酒里下了点东西,只是为了让她少喝一些,快点倒下。但李艺彤的真实酒量却也是不怎么样的。


 


对面的小少爷喝到脸红发热,干脆解开了闷在颈口的衣衫,她大呼着气,吧砸着嘴和眼,继续一碗一碗的喝。


“不用勉强了。”黄婷婷说。


二三十碗下了肚,对方的动作明显缓了起来,下肚的酒开始慢慢发酵起了作用。红了头的小少爷就当做没听见一般,舔舔唇,继续端起碗。


有些时候酒水沿着酒碗杯沿迸了出来,灌进嘴里,顺着唇角,顺着脖颈往下淌。


“别喝了。”黄婷婷起了身。“十七,把她扶回安琪房里。”


李艺彤甩开龚诗淇伸过来的手,双脚还稳稳的站在地上,她只是扶了扶桌子,摆摆手。


楼外楼的确还有个规矩,客人要是没有倒下或者要求,是不能够打断客人喝酒的。


龚诗淇放开了手,李艺彤就继续喝。


一杯酒碗的量不大,一口就能够含完。


李艺彤慢慢喝,楼上的姑娘就帮着计数。


唐安琪打着扇,靠在黄婷婷旁边。李艺彤喝到四十碗的时候她脚下打了个踉跄,黄婷婷推开板凳就要过去,摸出自己怀里的金锭往桌上一放。


“酒钱我付,现在她不是客人。”


李艺彤在摆手,唐安琪把她揪回来,金锭放在桌上,唐安琪指指酒碗。


“客人没说算完,这是楼外楼的规矩。”她摇摇扇,“她还在喝,你要是想让她喝少点,要么就你帮她喝,要么就等她喝到不能喝。”


 


红毯桌上铺开了整整百个酒碗,李艺彤还在喝。喝到她涨红了脸,喝到她红了脖颈,喝到她捞起了袖子,一碗接着一碗下肚。


黄婷婷呼了口气,两人站的对桌。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李艺彤在喝酒,黄婷婷也在喝。楼上的姑娘们在起哄,她们从未见过自家账房碰过酒水,唐安琪把桌上的金锭抹进了袖里,冲黄婷婷打着扇。


黄婷婷的速度要快,一碗接过一碗,仿佛并未有断过层。


 


她仰头的时候想起了幼时的那个小院儿和那棵大树。


她想起了在自己怀里学写字的李艺彤。


她想起李艺彤堆的那个丑得要命的的泥巴方块块。


她想起了李艺彤冲她喊,婷婷桑,我想娶你啊。


 


喝在眯眼朦胧的时候有人走在了自己身边,李艺彤使劲吧砸着眼,想要努力去睁开快要闭上的眼皮。


她喉头烧得发疼,这是第几杯了,李艺彤已经不记得了。


还有多少杯能喝完呢?还有多少杯才能够进到黄婷婷的房。


她把手里的碗递到自己嘴边,逼迫自己张张嘴,吞咽的动作变得机械又重复。


一口罢过,她又摸着桌上的酒碗,一连端了几个空碗,她才发出了咦的一声。


 


“咦?”李艺彤嘟着唇问,“还有几杯?”


“最后两杯了。”面前的人开了口,声音沉沉稳稳的,站在自己面前。


李艺彤想睁开眼,黄婷婷冰冰凉凉的手扶在她发烫的额头上。


“我来吧。”黄婷婷想把李艺彤手里的碗拿走,却抽不出来。


“还差一点。一点点……”李艺彤瘪着嘴企图不让自己哭出来,黄婷婷也端着碗,一手抚着她的发,慢慢地帮她整理好掉下来的发丝。


唐老板打着扇,在旁边帮忙起哄。


“最后两杯了呀,喝交杯呀!”


“喝交杯呀!——”楼上的姑娘们跟着老板舞着花绢嚷起来。


黄婷婷只觉得脸上一烧,正想数落她,结果手臂就被人一挽,李艺彤绕过她的手臂就把酒碗凑到自己的唇边。


黄婷婷放开了眉,只好哎了一声,眼里氤氲不出什么神色,只好跟着端起酒碗,两人手挽手,手臂交扣,一饮而尽。


 


“婷婷桑。”倒下的时候李艺彤是这样说的。


黄婷婷扶着她,放下自己手里的碗。


脸上有种东西在烧,大概只是酒喝多吧。


 


13.


李艺彤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房里的床上,熟悉的床,一如她每次醒过来的时候一样。


她揉着微微发疼的太阳穴,吧砸着嘴。


屋里的帘子没拉开,大抵又是安琪房里。


李艺彤想去低头看自己的衣衫,却发现今天的头襟居然没有被取掉。


扭动身子的时候发现哪里有点不太对,被窝里悉悉索索的,李艺彤摒了口气,不太敢往下想。


她慢慢掀开被子的头罩,在黑暗里一点一点熟悉对方的轮廓。


她旁边窝着的,微微起伏着的,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被子被掀开有些凉,黄婷婷睁开眼,喝过酒之后自己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乏。光顾着把李艺彤给扶上来了,十层,所以到屋里的时候才只是简单的解了衣衫,两人闷进了窝。


“冷。”黄婷婷说。


李艺彤反应过来,赶紧把被子给她盖回去。


黄婷婷已经被冻清醒了,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坐在黑暗里的李艺彤。


怎么那么怂。


黄婷婷拍拍自己空荡荡的身边,“不冷吗?傻不傻。”


李艺彤一言未发,只是呆呆愣愣的躺了回来。


吹了一会儿风就已经有些发凉了,黄婷婷和李艺彤在黑夜的被窝里面对面。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艺彤很不高兴。


笑什么笑还没问出来,黄婷婷的手臂就轻柔的钻过了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圈过她的小腹,把李艺彤抱进了怀里。


李艺彤想说些什么,舌头就已经在自己嘴里打了个转。


“这是安琪的房?”


对面的黄婷婷摆出不高兴的脸,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


“你喝完了百杯酒。”黄婷婷说,“这是我的房。”


 


喔,虽然你只喝了42杯,剩下的58杯都是老娘喝的。


 


李艺彤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烫,黑暗里出现的小红晕也好有趣,这让黄婷婷忍不住想逗逗她。


“好了好了快睡吧,这是你该得的,喝完百杯酒就能进我屋睡一晚,这是规矩。”


黄婷婷故意把一晚咬得重,对方果不其然地蹭的一下翻了身。


“什么?!——”李艺彤在黑夜里比划着手,“一晚?!”


“对啊。”黄婷婷把表情绷得严肃,“你还想接着睡!?”


李艺彤如临大敌的东瞅西瞅,“现在几更天了?”


“过了大半夜了吧。”


黄婷婷打了个哈欠,怀里的李艺彤一翻身就伏在了她的身上。她恍惚间一愣,就看见对方咬咬牙的模样,憋红了脸。


刚想说些啥,就被李艺彤的唇舌给抵了回去。


李艺彤嘴里还带着清酒香,她笨拙地用舌尖抵开黄婷婷的贝齿,再小心翼翼地与对方纠缠在一起。


唇缝间偶尔会漏出一两点好听的喘息,黄婷婷双手缠绕在李艺彤的颈间,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引导她加深这个吻。


“所以……谁能够喝到百杯,都能够……得到婷婷桑……?”间隙间身前的人憋出不确定的问题。


黄婷婷有些想笑,唇还伏在对方的唇上,她轻笑着勾起嘴角。


“是啊。”


“咦——?!”李艺彤圈住她的手一下收了紧。


“这是楼外楼的规矩呀。”


逗这个小家伙真好玩,简单的唇齿分离,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喷出来的热息打在对方脸上,李艺彤瘪瘪嘴。


“可是还没有人喝到过我这里。”黄婷婷捏捏她的脸。


“我不是喝到了吗……”


呸。想得美。


黄婷婷心里想。


有唐老板的药水加护,不是自己放水,谁能喝到这里来?


 


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黄婷婷把脸别过去,凑上去想继续亲吻她的脸。对方一时没了动作,这让黄婷婷有些疑惑。


李艺彤眨眨眼,泪水啪嗒一声掉在了黄婷婷的脸上。


“婷婷桑。”


李艺彤说,黄婷婷就让她说。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现在我有真的大房子了。”


“也会做很多好吃的。”


“玩具还在我家里,糖葫芦我也能带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东洋话我特地去学了几句,你乐得开心,我就讲给你听。”


“所以……”


 


“你能不能嫁给我。”


“咦。”


 


黄婷婷伸手绕到她的马尾处帮她解开发襟,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我爹爹呀,他跟我说,我们家的婷婷是个姑娘,所以怎么能有一个姑娘来娶我。”


李艺彤的手撑得有些酸,黄婷婷看她散下来的发继续说。


“所以啊,那就只有我娶一个姑娘才行了。”


李艺彤看着她,她也看着李艺彤。


她伸手把李艺彤圈下来,压在她的身上。唇凑近李艺彤的耳廓,缓缓的说。


 


“李艺彤,嫁给我吧。”


 


14.


今天的夜晚月儿有些圆。


龚诗淇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唐安琪还坐在自己的房门外的走廊上,打着扇,旁边点着檀香。


青烟袅袅,绕在她的脸边,龚诗淇跑过来问。


“安琪你怎么还不睡。”


“晚上吃太多了,出来看看月亮。”唐安琪摇摇扇子,“小孩子才是快去睡觉。”


“喔。”龚诗淇紧紧外套准备回屋,“还点熏香啊,真好,下次能给我一支吗?我最近没睡太好。”


唐安琪笑了出来,点点头,龚诗淇就欢天喜地的跑了。


 


她继续一个人杵在门外,迷雾青烟袅袅,唐安琪扇扇扇子,就顺着门缝往了隔壁屋钻。


当个老板娘也不容易啊。


唐安琪叹口气缓缓唱。


 


山外青山楼外楼,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


苍茫的风雨何处游,让长江之水天际流。


朝花夕拾杯中酒,大雁飞过亭中香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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